【让故事继续丨2020. 02:00】眼底一片海

SUM:  于是我从爱情里碰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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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您真的决定好了吗?我有必要再次提醒您,一旦项目开始,您所体验的记忆将从您的记忆中全部抹去,存放在我们的记忆银行进行死期存款,期限长度以这份记忆对您的珍贵程度而定。如果一切没有问题,请在这份文件上签下您的名字。”


男人大概三十五到四十岁,可能还要更年轻一点,他接过护士递过来的文件,没犹豫地翻到最尾端,签名的动作没有一丝凝滞:“什么时候开始?”


“好的,那么……”护士费力地辨认了一下上面的文字,“王杰希先生,请跟我来。”


王杰希站起身,抚平衬衣上的皱褶,像出席晚宴一样对着镜子整了整领带,跟护士来到一个纯白的小房间,里面架着一台跟普通医院里别无二致的床。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也无非是在床的把手边镀了两层类银的物质,多些现代感和科技感罢了。王杰希按护士的指示躺下,机器启动的瞬间,他脑子一沉,心甘情愿地坠入了一片蔚蓝色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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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和他的朋友喻文州,相识于联盟纪年十三年六月十七日。彼时正值夏日,首都G城地底埋着恒温装置,故而并不很热。王杰希那年十九岁,再过半个多月就要过二十岁的生日,在联盟公立大学念二年级,学人工智能。


他刚下课,去小卖部买绿豆冰棍,一边走一边吃,到家门口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因此也就没带钥匙。他在门口坐下,用了半分钟的时间思考要不要给物业打电话,得出否定的结论后转到电梯,按了向顶楼的按钮。


数字跃动到十九的时候,王杰希的雪糕刚好吃完。他走上天台,把冰棒棍随意一丢,立刻就有圆盘状的回收机器人来将它衔走。王杰希盯着重新恢复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在思考之前先叹口气,好像这样使自己更加深沉似的。他想起导师问他的话,每个AI系的学生入学必答的问题:


人工智能会取代人类吗?


王杰希记得当时自己写的是:在人工智能发展出自主意识前规定其最高权限,人工智能就永远是人类的工具。


瑞恩·李给他的批语是:怎么判断其是否拥有自主意识?


王杰希的这位导师是个狂热的人工智能爱好者,时常与他的理念相左,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听说教授最近在做个秘密项目,下学期可能就会调任联盟总部,做AI部的李部长。


天台几乎没人,虽然外面有恒温装置,但更多的人喜欢在公寓中窝着,像王杰希这样有事没事上天台的更是少之又少。他慢悠悠地在栏杆边坐下,一转头看见一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坐在对面的长椅上,温和地冲他笑笑:“这里少有人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王杰希礼貌地点点头:“你也是。介意认识一下吗?”


男生想了想,伸出右手:“我是喻文州,住1110室。”他手掌很白,掌心的纹路很清晰,爱情线很薄,轻得几乎没有,王杰希下意识地皱起眉,回握住那只手,遮住上面的掌纹:“王杰希,住你对过。”


两人很自然地交换了联系方式,然后并肩下楼。走到门前,王杰希才又想到他没带钥匙就稀里糊涂地跟着人家下来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喻文州刷开门禁问他:“没装电子管家?”


王杰希摇摇头:“不喜欢洗澡的时候都被人看着的感觉。”喻文州注意到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舒服,他侧身:“进去坐坐?等八点检查的时候再回吧。”


八点钟门禁会强制开放,会有人来检查违禁物品。王杰希点点头,跟在喻文州身后进了他家门。喻文州是个很整洁的人,这点从他几乎没有什么装潢的家里能看出来,为数不多的深色家具是红木餐桌和沙发上的手织布。王杰希四处打量一下:“挺空旷的啊?”


喻文州给他倒水:“才刚搬来,还得慢慢收拾。”


王杰希握着水杯,热气熏得他的眼眶暖呼呼的,带着湿意的。他抬头看喻文州,喻文州垂着眼坐在一旁,像商店里售卖的大型娃娃。空气里流动着寂静,但没人对此感到尴尬,好像他们原本就该这样相处似的。然而王杰希坐久了终于感到有些局促,他感到有人的视线正注视着他,但当他抬头去看对面那个青年时,只看见他半隐在热雾里的侧脸轮廓和垂在额前的几绺头发。他突然想找点话说说。


“什么时候搬来的?”


“就今天,行李还放在屋里呢。”


“还没铺床?”


“还没铺床。”


“你会不会?”


“……不会。”


王杰希松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什么事可做一样:“我来?”


喻文州站起身,替他打开卧室的门:“你请。”


喻文州买的床单是蓝白条纹,床板也是白的,给人一种很亮堂的感觉。王杰希把米色的窗帘拉开,太阳射到玻璃上,被电子管家自动柔化成一张光膜渗入室内。王杰希不喜欢受人工智能管控,可能是从小他爹就让他按古地球人的方式生活,接受未调节的阳光、风和雨水。这也使他身量从小就比同龄人高,皮肤也是更深的一度。


喻文州还是保持着端水的姿势靠在门口,深靛色的眼珠很专注地盯着他扬起的手臂。等王杰希转头发现喻文州还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早已不冒热气了,而他还笑吟吟着吹口气,好像太烫不敢下嘴似的。


王杰希刚树立好的一点放松又被局促打乱,他涨红着脸站起来:“不如……我先去门口等着吧?”


他对面的青年抿了抿嘴巴,想了想说:“我家电视可以连游戏机,你喜欢塞尔达吗?”


王杰希身子撑起来半个又坐回去,他舔舔发干的嘴唇:“喜欢。”



喻文州蹲在电视柜前摆弄电线,又从橱子里搬出一条毯子铺在地板上,印着梵高的星空图案。王杰希盘腿坐在沙发,看着他趿拉着拖鞋走来走去,电视机放出开机屏保,可口可乐的音乐响起来,王杰希从沙发上一蹦,不幸的是脚一麻,尾椎就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游戏当然没玩成。


王杰希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男,身强体壮,哪里往医院里跑过。喻文州跑上跑下给他挂号,流程颇为熟练。他还拜托医生给王杰希弄了个病床,好叫他舒服一点,能趴着。


——可惜王杰希本人并不是很能接受这份好意。


王杰希其人活了十九年,一直以拽的不行的形象示众,什么时候屁股朝上对着过人?他微妙地觉出一丝屈辱来,心道喻文州回来后一定叫他不要在自作主张了,好心什么的,他心领就好了。


大概半小时吧,喻文州拿着拍好的片子进来,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对王杰希说:“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王杰希学着他闭了闭目,眼角还微微抽动了一下:“祸兮福之所倚。坏消息……吧?”


喻文州像模像样地抽出检查单,像法官宣读判决一样:“尾椎骨折,伤筋动骨一百天。”


王杰希心如死灰,心道不会再有比这更坏的消息了。


“就不想知道好消息是什么?”喻文州扬扬手里的单子。


“已经……无所谓了……”王杰希转过身去,不出所料地发出一听就很痛的“嘶”声。


“好消息是——我骗你的。”喻文州突然露齿一笑,“淤青,两个星期到头了。”


王杰希满血复活。他给瑞恩·李打电话,长篇大论一同最近联盟颁下的指令和人工智能发展的前景,绕了五分钟才开始系统地阐述自己想请假的愿望及合理性。没等他一通叨叨完,教授就先行打断了他的话,准了他的假,还嘱咐他玩得开心——虽然只有两天。


王杰希挂掉电话之后怔怔然坐在床边:“快帮我看看今天太阳哪边出来的。老李今天不对劲,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假都准的那么爽快。”


喻文州犹豫了一下,好像在踌躇该不该打听。


王杰希看他一眼,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又觉得不能让喻文州结尾:“你可走运了小子,哥哥带你吃饭去。”


喻文州很认真地说:“该我请你,你是在我家摔的。”


王杰希穿好鞋,又“嘶”了一声:“那是我自己蠢,你这人怎么还上赶着认错呢?”


饭还是喻文州请的,在公寓附近的一家粤菜馆。


“你广东人啊?”王杰希打量了一下四周。


喻文州回头:“广东……在哪里?”


王杰希闭上嘴,他在思考怎样给喻文州解释这个联盟纪元前的地名。


他指着那个“粤”:“就是这里,好地方,人杰地灵。”


喻文州唔了一声,冲他笑笑:“那挺好的。”


王杰希说:“喻文州,你笑起来怎么一个样?”


喻文州用食指按一下嘴角,没回答他的话。


王杰希闭上嘴,作为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邻居来说,这话确实有些过于亲密了,他想来想去,最后只能把这些归结于自己过于得意忘形了。


人应该时刻反思自己,尤其是王杰希。他想。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局面,喻文州就先他一步,把盘子一推:“我吃饱了。”


他站起身,灯光从他发间的缝隙落到王杰希脸上,喻文州扭过脸来,逆光显得他姿态很温柔。他微微弯起眼睛来,很含蓄地冲他笑:“怎么,还不走吗?”


王杰希听见自己的心脏砰咚一声,震得他鼓膜发疼。



王杰希半夜躺在床上,脑子很乱,半天也没翻腾出来一点睡意,他仰面躺了一会,突然翻身下床,从电视柜里倒出一盒游戏碟片——几乎已经绝版的——送出一张塞进电视里,又站起来去找手柄,忙活完之后电视弹出开机画面。


王杰希买不到原版,只好退而求其次去黑市买了仿制版,没人玩这个游戏,他联不到机,只好郁郁地殴打npc一顿再郁郁地收起来。


接着他就只能思考一个问题:喻文州。


王杰希性格冷,不太常认识生人,交际圈涉及也只有那么宽,除了老师朋友,剩下寥寥无几。跟他聊天聊最多的方士谦跟他一个月的聊天记录都没他跟喻文州一天讲的话多。这让他开始反思了。


 王杰希的名字,在G大不能不说有名,球场高调生活低调,外形不差,追求者不少,可从没有一个叫他心摇神晃,放在男人身上更不可能。


联盟纪元时代的男性多柔美一些,但喻文州显然不是那款。他长相不坚毅,足够英气,身量也长,短袖下的小臂肌肉均匀又漂亮。他好看,但不柔弱,像开着悬崖峭壁的一朵小花,有深刻的根和嫩黄的蕊。


王杰希翻来覆去想了一宿,最终排除掉所有不存在的可能性,剩下的唯一一个真相是:他对这位新邻居一见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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